如果你去做問卷,這個世界上哪種人最愛吹牛,我想得到的答案一定是『釣魚的人最愛吹牛』。

       

        所以大家一點都不奇怪聽到這種話:「今日南寮大咬,斤級黑牛數十尾,釣畢後皆放生。」(註:大型黑鯛常被泛稱為黑牛)釣友們都知道那是騙小孩子的,它真實的含意是:「今天南寮竟然釣的到魚,而小弟我則是釣了幾隻黑鯛,這些黑鯛加起來差不多一斤重,由於經濟不景氣,釣完之後我將它們放生至我的五臟廟。」

 

        此外,釣魚界還存在著一個可怕的事實,釣不起來的魚永遠最大。所以你若跑去釣魚,又愛找人閒磨牙的話,肯定會聽到一堆在何處爆線(註:指魚拉斷釣線)的討論,而且這個爆線的消息還會愈傳愈離譜。某一天一個老阿伯在海邊釣豆仔魚不小心被秒斷1號線,被路邊三個人看到。傳到最後可能會變成某個普羅兄在海邊與大白鯊激戰一小時,最後100磅子線不堪負荷,在場邊圍觀數百人的加油聲中斷線收場。最神奇的是,報這消息的人不但會再三強調那是他親眼所見,搞不好旁邊還會有人附和說他也在場觀戰。

 

        雖然釣魚會養成吹牛的習慣,但它卻是我唯二的休閒活動。我另一個主要的休閒活動是彈鋼琴,突然看到也許會覺得好像和釣魚不搭,不過嘛,彈一手好琴可以釣美人魚,這也算是釣魚的一種吧。

 

        說到釣魚,我也不曉得我釣齡有幾年。記得在那反攻復國動不盪不安的年代,由於我爹是個窮困潦倒的音樂老師,所以物資缺乏,三餐不繼。再加上生了我這個娃兒之後,家境日益艱困。所幸家旁邊有個小池塘,老媽為了增加食物,總是會拿著縫衣線,綁著一根用大頭針做的魚鉤下去釣吳郭魚,成為家中重要的蛋白質來源。

 

        不曉得是不是受到老媽的遺傳,我由小就愛吃魚和釣魚。一直到我卅幾歲時,老媽還不時向親友訴說有關我的虱目魚傳說。那件事情我也不曉得是真是假,大意是說,有一回老媽在家裡煎了一條虱目魚,把它放餐桌上,然後又回去煮菜。等她回神時,竟然虱目魚不見了,老媽心慌意亂到處找魚,怕它又游回大海。最後發現桌子邊排滿了虱目魚刺,原來那條虱目魚被我吃掉啦。那時我好像才兩三歲大,可惜老媽不曉得有金氏世界紀錄這玩意兒,不然我可能會名列『年紀最小能獨自吃完一整條帶刺虱目魚』的世界紀錄。否則去參加日本什麼挑戰冠軍王也不錯,幼兒吃帶刺虱目魚大賽,兩歲小朋友獨自於五分鐘內吃完一斤重帶刺虱目魚而不必看醫生拔魚刺,可以得到兩百萬元。天呀,那就發了嘛!

 

        直到年紀再大一點,到池塘邊釣魚回家孝敬爹娘就變成我的例行工作。後來年紀漸長,變成有什麼釣什麼。由大肚魚到刺龜什麼都釣,就是釣不到美人魚。一轉眼,竟然已經卅五歲。俗話說,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在竹科工作了八九年,房子有了,車子有了,就是缺個老婆。也因為沒有老婆在管,所以為了多些時間釣魚而辭去竹科工作,跑去一間離海不遠的大專院校教書,住的地方離海邊只有五分鐘。沒課的時間,扛著釣竿走沒多遠就能釣魚,這才是人類應過的生活。

 

        不過嘛,教書有個天大的好處,那就是可以天天看美女。這年頭學生們不愛讀書,倒是超愛打扮。尤其是學校愈爛,美女愈多。考試考一些要背的題目背不住,偏偏哪家保養品多少錢,全台大小百貨公司週年慶時間都能倒背如流。而且在這經濟不景氣的年代,學校的工作是個肥缺,什麼人都想擠進來。偏偏學校又愛照顧自己的學生,要找新職員時都是校友優先。不不不,是美女校友優先。每回到了選新進職員的日子,就好像在開選美大會一樣,優勝者可以得到飯票一張。在那優美的環境薰陶之下,我眼界漸開,也就愈來愈難討到老婆。

 

        也許有人會說,學校美女那麼多,哪可能拐不著?偏偏這年頭學校們怕事,都有所謂的不敬業條款,避免老師教書太認真,把學生教到自家房間裡去,以免一人就學兩人畢業。萬一上了社會新聞,搞不好學校招生率會因此下降。所以呀,當老師是不能碰自家學生的。至於女老師呢?噢,算了!誰想娶女老師?舉個手來讓我看看。於是,每回家裡幫我舉辦相親大會,就很容易失敗。美女看多了,真不是一件好事吶。

 

        就這樣子,一年過了又一年,年年都在釣魚中渡過。為了怕釣魚回家吃不完,還額外養了一隻貓咪,負責清理吃剩的魚獲。偏偏這隻臭貓魚吃多了開始挑嘴,連一斤兩三百塊的老黑牛也要連哄帶騙的才肯吃個兩口,真是失策。

 

        某天,學校大發慈悲,加發了半個月的考績獎金。為了慶祝,晚上特別買了兩罐阿比(註:維士比)兩百塊滷味,一百塊螺子(註:福壽螺,當釣餌用),去家旁小漁港,想要和那邊一堆老釣友們一面吃喝一面釣魚。

 

        那天晴朗無風,浪止水清,是個釣魚的好天氣。正好老黑牛近期又有靠岸,所以總是會遇到熟面孔。我到堤防上時,幾個老阿伯已經佔好位子。幸好和他們有熟,所以讓了一窟給我坐,大夥兒一面吃喝一面釣魚。那時整個釣場已撒滿螺子,潮水滿六分,正是魚差不多要開始吃的時候。

 

        「來呷囉!」隔壁阿伯叫了一聲。只見他浮標快速沉沒,刷的一聲揚竿。

 

        「銬伯,存半粒!」放了空槍,阿伯很不情願地換了一粒螺子。

 

        「阿伯,來,呷葷等手氣。」我忙著遞了根煙過去,幫他點火。

 

        「銬么,你的浮標哪沉了?」阿伯一面吸煙一面說。

 

        我回神一看,真的耶,浮標失蹤了。還來不及揚竿,就感到魚竿被吃到手把節,忙著拉住釣竿。看它拉力倒也不很大,大概半斤吧,只是下面石粽密佈,一時倒也不好拖回,花了一些時間才讓魚浮頭。

 

        「老輸呀,你的釣竿爛肚了嘛。」阿伯慢吞吞的把釣組拋出去。

 

        「莫法度呀,這竿用了七八年有了。」

 

        「難怪唷,攏爛肚呀,換一支新的較好啦。銬!呷哈水沒拉到!」阿伯又放了一槍。

 

        「瞭解瞭解,換哪支較好?」我想一想,那根竿子倒也真的是有點軟肚(註:釣竿釣久後逐漸失去原有之彈性與硬度),乾脆趁著發獎金買一支新的算了。

 

        當夜愈釣愈沒力,隔天直奔某大連鎖釣具店看新釣竿。

 

        說到逛釣具行,就和女生逛百貨一樣。而店員的態度嘛,其實也和逛百貨公司差不多。你穿的亂七八糟,店員就不大熱心。有時想摸一下貴一點的釣竿還會被擺臉色,好像窮苦人家摸過的釣竿會帶賽賣不掉似的。

 

        可惜,我也犯了同樣的錯誤。穿得很休閒就去了釣具行,店員愛理不理的,我在旁邊看那些放在外面的釣竿,他還要三不五時偷瞄一下,看我是不是有順手牽了什麼回去。

 

        繞著繞著,突然看到幾根美美的釣竿,亮晶晶的擺在櫥窗裡。

 

        「先生,初學者不必用那麼好的釣竿啦。」一個載著眼鏡的店員忙著在旁邊碎碎唸,深怕我想把竿子拿去摸個一把。

 

        「沒關係,我只是看一下。」想想還真有點氣人,這個死四眼田雞竟然蛙眼看人低。

 

        釣具行的自動門開了,刮起一陣強風,迎面走來一位全身名牌的普羅級釣客,店員一擁而上。

 

        「老闆,要來看些什麼?最近呆蛙紀念竿上市,全台灣只有三根樣品竿,由於我們店業績全台第一,所以配了一把來展示,要不要看一下?」四眼仔佔到有利發言位置,害得其它店員一臉失望,眼見業績被搶。(註:呆蛙為某日系釣具大廠。)

 

        「嗯..看看也好。」普羅兄果然氣宇非凡,四眼仔恭敬地捧著一個漂亮竿套包著的釣竿出來。其它店員分列兩旁,好大的陣仗!我見機不可失,忙著沾普羅兄的光,扒著有利位置看釣竿。唉,平平都是釣竿,我在用的洗馬路(註:另一日系釣具大廠)平價竿只有一塊爛布當竿套,真是可憐。

 

        普羅兄大刺刺地一手接過釣竿:「嗯,竿套很有質感!」那竿套黑色而典雅,不知是用什麼質材,外面有著一個漂亮的金色刺繡標章,看起來極為高檔。只見他緩緩拉開竿套的拉鏈,一道炫光奪目而來。

 

        「我跟你說,這根釣竿的烤漆一公斤要三十萬元耶!」四眼仔忙著在旁邊補充說明,」而且是限量竿,十年出一次唷,這次不買要再等十年,不買可惜..」

 

        我定神一看,那根釣竿用的是深沉的黑色塗裝,看下去似乎深不見底似的,閃耀著暗黑色的光芒。

 

        普羅兄毫不客氣地將釣竿抽出,拿在手上晃了一下。「嗯,手感不錯。拿顆捲線器裝上去看看。」

 

        四眼仔連忙拿了一粒紅蟳裝上。(註:紅蟳為呆蛙廠常規頂級捲線器。)

 

        普羅兄捻鬚微笑:「呵呵,果然捲線器裝上去很順手。」看到那麼漂亮的釣竿,我猛點頭,吞了口口水。普羅兄轉過身來,「先生,要不要拿看看?」

 

        「好哇,謝謝囉!」我二話不說,在兩邊店員驚惶失措中接下釣竿。只覺得那釣竿真的手感很棒,經過人體工學設計的捲線座,配上一粒好捲線器光拿著就很享受。我晃了一下竿子,標準的三七調且充滿軔性。由於竿子實在太漂亮,我開始有點想把它敗下去。

 

        回家之後,左思右想,反正銀子還蠻夠用的,隔了一天,在四眼仔滿地找眼鏡碎片的時候,向他們家店長買下了那把釣竿。由於是限量竿,付現之後還苦等了一個月才拿到手。

 

        新竿到手,第一件事情當然是要拿出去試釣。於是翻開農民曆,看準了黃道吉日,參拜媽祖娘娘擲了三個聖杯後,扛著新釣竿,殺氣騰騰,直撲漁港而去。去之前還不忘連絡老友們,一起到場看釣竿。

 

        到了釣場北堤,一群熟面孔排排坐忙著端詳新釣竿,此時發現竟然沒帶飲料零食。一旁阿伯心情甚佳,打手機叫他女兒帶著阿比和零食過來。

 

        此時我已把新竿傳好,雖未釣到魚,但光是拋餌晃餌就覺得極為順手,就算打龜也心情愉快。打螺釣螺最重要的是水深調校,只要水深調的準,螺子打的準,通常魚有靠岸都不會打龜。水深調準之後,不一會兒,浮標迅速下沉,揚竿竟然不中,螺子倒是被咬了一個缺口,忙著又打了兩瓢螺子,換了新餌再度下竿。旁邊阿伯此時已拉中一尾巴掌大的小黑,樂不可支得把它放進冰箱。天呀,沒兩口肉的小魚也抓。

 

        眼見魚有靠岸,我也老神在在,點起一根煙,慢慢等魚過來。阿伯釣的是流溝,我釣的是石粽腳,兩人倒也相安無事。一面鬼扯一面等魚,若他女兒早點拿些零食過來,可能會釣得更舒服一些。

 

        浮標緩緩往外流出,我叼了一下線,讓螺子稍微漂起來一下。這根釣竿性能極佳,叼線之際還能感覺浮標已離開擋豆,甚至揚竿時也能分辨螺子是擦中或敲中石粽,手感極不可思議。

 

        浮標突然頓了一下,不到零點一秒的時間即急速下沉。標準的老牛吃法,我連忙揚竿,一陣猛烈拉力傳來,急忙放一點手煞,為竿子爭取好的角度。此時老牛向右側石粽區狂奔而去,我連忙側著向左把它的方向拉偏掉,以免進入石粽區容易斷線。那釣竿彈性極佳,像是用吸著似地把它方向拉偏了。眼見游不進石粽堆,此時它改向外海游去,讓我喘了一口氣。

 

        「這竿子弧度有水唷..」阿伯搖晃晃地走到我旁邊,一面端詳著竿子一面說著。

 

        不一會兒,魚拉過石粽堆,到了腳下。我四面張望了一下,竟然沒有人帶撈網,也不管三七廿一的,乾脆拉著線把魚拖到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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